芳菲尽（二）
灵兮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
“小姐，你在和谁说话？”
“那个能浮在空中的小人啊。”
她仍然记得那个丫鬟脸上的表情。也正是这个表情让她知道，她必须掩藏好自己的与众不同。
直到她遇见了烨。
她十岁那年，因为父亲的右迁，随家人搬入都城。待一切安置妥当后，他们家请了厨师，在家里摆了宴席，邀请街坊领居做客。就是那一天他们相遇了。
她还记得那天园子里的银杏叶已然金黄，她看见他在和银杏精灵说话，愣在原地稍许后，她喜极而泣，毫不顾形象地冲上前抱住他，说“太好了！太好了！我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这个看似调皮捣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少爷，其实也害怕被人当作异类。于是他也把自己的秘密藏着掖着，但与她不同的是，他想要驯服这股力量。他在背地里钻研着这股力量，每次来找她时总能变出新花样来。是他教会她制作灵符、使用灵法，是他带她找到这座山，也是他在这里抓住了小白。
他一次又一次带给她的惊喜，都越发让她觉得他无所不能。
“我要用这股力量，击退边疆来犯的蛮族，像父亲一样保家卫国！”他是如此向往着他父亲——当朝将军的英雄事迹，以至于提到自己的理想时眼里都是亮晶晶的。
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让她有些着迷。
此刻她看着他牵着她的手，他的手明显比她的要粗糙些，却能让她感觉到莫名的心安，于是乎任他把自己带到任何地方。
“我……好像不太记得路了。”烨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好好地气氛都被你破坏掉了。灵兮边在心理吐槽边朝他做的个鬼脸：“笨蛋！”接着蹲在地上找可做标记的东西。似乎是老天有心，她在不远的丛地里发现了不少长相奇怪的果核，走一段路便抛下一颗果子，以示曾经来过这里。
烨看着这果核很新奇，从灵兮那儿摸了一个过来拿在手上把玩。“我倒是从没见过这果核儿。这看着不像是京城里的东西。”
“大概是灵留下的。”灵兮抛下一颗果核，用脚踩了踩，保证果核陷进泥里不会滚落。“传说这里闹鬼，我想多半是有灵在此作祟。”
话音未落，只听隐约有哀嚎，其声凄惨，宛若冰刃，直戳人心。灵兮被吓住了，刚想撤退时，粗神经的烨倒是起劲了，发现宝贝似的叫着“在那里！在那里！”，撇下灵兮就向着声音的源头奔去。
莫得办法，跟上去吧。
话说，这一路上倒是没碰到什么灵。难道不是灵在吓唬人？
山洞里不见阳光，有些阴森森地。虽然害怕，灵兮还是跟着烨走了进去。烨抽出一支灵符，双唇微微颤动，奇怪的咒语从他嘴里冒出，灵符化作一个火把。
“跟上。”
她收到他的讯息，牵着他的衣角，跟上他的节奏向前走。
洞里越来越黑，直到阳光完全不见，火把的光亮只够他们看清自己周围的一小部分的石壁，还有因火焰的颤抖而不断扭曲的影子。伴随着他们的脚步声，哀嚎声断断续续，但同时也提醒着他们目的地越来越近了。她感到自己的的心脏狂跳不止，抓着烨衣角的小手越攒越紧。
“灵儿，快看，前面有光！”在幽闭的环境里，烨也不敢大声说话。灵兮闻讯扯住了烨的衣角，示意他停下来。
果然两边的岩壁在他们不愿的前方改变了延伸的方向，让他们的前方形成了一个拐角，而微弱的光正是从拐角的另一边照射出来的。
为了防止被发现，灵兮叫烨收起来火把，然后两人隐身起来，蹑手蹑脚地向光得源头走去。
这是他们这辈子做的最坏的决定。
如果说地府是将人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地方，那么今天他们目睹的便是灵的地狱。
各种各样的灵被困在这里，有形状不稳定的的初灵，有成小人儿模样的精灵，还有已经和人相似的游灵。他们有的被拆碎，有的缺胳膊少腿，还有的有幸保住了完整的身体，却似乎已经精疲力尽。而这个窟窿的地面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东西：除了他们在外面找到的果核，还有不同的骨头、干枯的树枝……这些都曾是灵的载体。而在窟窿的中间，有一把刻着繁复花纹的石椅，椅子上束缚着一个看似昏死的灵，它的表情让灵兮想起来小白。烨收服小白的那一天，他就像这样浑身是伤，几近耗尽自己最后一口气抓住了她的脚。
“救救我。”瘫在椅子上的灵发出微弱的呼救声。她于心不忍，接近椅子试图为救下它。未等她伸出的手触碰到灵，一只手按住了灵，霎时那手间光芒闪烁，强烈的灵力将她掀开，而被施法的灵全身扭曲变形，痛苦的哀嚎仿佛要撕裂它的喉咙。从小养尊处优的灵兮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小时候仆人杀鸡都能把她吓哭，第一次见识到折磨致死，距离如此之近让她完全丢了魂，一动不动的僵在那里，脸上的肌肉因惊吓而过分绷紧，泪流不止。
一具骨架散落在地上，被绑在椅子上的灵消失了。站在椅子前的人头戴黑色的头巾和面纱，一袭黑袍让人分不清他的性别，皮肤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得沧白，像极了书里描绘的将人带去地狱的死神。
“谁在那里。”听见细微声响的死神朝灵兮的方向望去，凌冽的眼神，直接击溃了灵兮最后的心理防线。
“啊——”
崩溃的灵兮放声尖叫，她的大脑里已经是一片空白。她怕极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面的死神也完全没打算放过她，瞬间手上光电闪烁，想要瞬间要了灵兮的命。千钧一发之际，烨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一个跨步，一手挽住灵兮。一张瞬移符夹在两指之间，飞速念出咒语，带两人离开了洞穴。
从恐惧中恢复过来时，他们已抵达城内，藏身在一个小巷的角落里。放眼望去，已是傍晚时分。
“烨……烨……，如果被别人发现了，我们会不会得到那样的结局？”此刻的灵兮紧紧抱着烨，泪如泉涌。
“怎么会……”烨勉强抬起自己还在颤抖的手，安抚着灵兮。他知道灵兮说的是他们能看见灵这件事，但他不知道，甚至也在害怕有一天他们要面对和那些被困在山洞里的灵相同的境遇。
此刻残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归途中的倦鸟舒展翅膀，滑翔于天际。
与此同时，山洞内，几只契灵单膝跪在黑衣死神旁。
“契灵来迟，还请妖灵大人责罚。”
“不必了，交代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回妖灵大人，我已经确认过屋里的人，并布下了大人交代的阵。”
“很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灵兮走进被大火侵蚀后只剩残骸的大院，看着被搬出的烧焦的尸体，顿时头晕目眩，黑暗席卷而来。